B089—祁胜勇：候鸟飞回枯水的鄱阳湖

“瘦身”的鄱阳湖成为辽阔的牧场
    九江市庐山区姑塘镇不远，就是鄱阳湖。
    许多第一次在枯水季节来到鄱阳湖的人都会惊异，出现在面前的鄱阳湖更像一个茫茫的大草原。
    秋风携带着北方的凉意吹来，有大鸟在风中扑打着翅膀从远方飞来。天际下，是辽阔的草场，湖草盈尺，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
    记者来时，秋雨霏霏，鄱阳湖区少见人迹。风吹草低，羊只成群，踏着丰茂的湖草一路赶去，见到悠闲的牧羊人。
    牧羊人停下了与我们攀谈，他叫陈文华，56岁，是附近谷山村人，放了几十只羊，老陈说他从小就在鄱阳湖边生长，秋天是鄱阳湖的枯水期，湖区就变成了牧场。今年枯水期早，所以草长得茂盛，“今年丰水期水下来少，很快就过去了，没有把湖草淹死。”
    鄱阳湖很大，相连的有江西十三个县市区，在其他的区域，记者见到的景象大同小异。在都昌县多宝镇外的湖区里，记者见到许多破旧的木船搁浅在“草原”上，到处是牛羊留下的粪便和脚印，破旧的渔网一团一团散落在草场上，被草和泥土淹没。
    远空里，一群不知名的大鸟缓缓飞临。
    鄱阳湖是个多变的湖泊，4-6月汇集赣江、修水、饶河、信江、抚河等五河来水，吐水入长江，7-9月接受长江倒灌，在此半年中，为丰水期，浪涌波腾，浩瀚万顷，水天相连。而到了秋冬，进入枯水期，水落滩出，湖面变为草场。它与长江的水位紧密相关，如果长江水位降低，其“拉空”作用会导致湖泊水位随之下降，湖泊水面面积退缩。
    水位的轮回变迁造就了鄱阳湖的独特景观和环境异质性，湖、河流、草滩、沙地、丘陵、山坡交替，为许多物种提供了完成其生命循环所需的全部因子或复杂生命过程的一部分，形成了丰富的植物多样性和动物多样性，候鸟天堂由此而生。
    今年9月以来，江西平均降水量65.1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少六成。受长江流域干旱和上游水库控水的影响，鄱阳湖枯水期提前了52天。江西省水文局的监测数据显示：14日16时鄱阳湖星子站水位跌至7.99米，而历史同期水位为12.22米；湖星子站水位跌破8米，标志着鄱阳湖已出现极枯水位。目前对应的鄱阳湖湖区通江水体面积为293平方公里，与丰水期三四千平方公里的水体面积相比，不足十分之一。今秋的鄱阳湖，是近些年最“瘦”的一年。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所长王浩等专家认为，上游河流大量水电工程兴建、汛后蓄水也是鄱阳湖来水量减少的一大原因。江西省水利部门提供的信息显示，长江上游干支流主要水库共29座。
    鄱阳湖越来越小了，江西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局副局长伍旭东说，我是1995年大学毕业到鄱阳湖工作的，那时候，我感觉它就像大海一样。

湖面缩小，保护动物难度加大
    当地媒体报道，10月24日鄱阳湖蜈蚣山水域一头黑色雌性成年江豚死在了岸边，有关部门检查发现，系被螺旋桨击伤而死。
    鄱阳湖水域面积缩小，动物的空间也越来越小，而采砂船、渔船等越来越多，它们的家园越来越不安宁，这个问题，因为鄱阳湖枯水期的到来而更加凸显。
    江豚被誉为长江生态的活化石，比大熊猫还珍稀，而据中科院2012年10月份的一次科考数据显示，长江流域的江豚数量已不足1000头，这一数据在2006年是1200-1400头，在1991年是2700头，江豚数量逐年锐减。
    庐山区姑塘镇沿湖村，一位64岁的土著居民邹干华对记者说，在他的记忆里，鄱阳湖早年鱼很多，现在国家每年有禁渔期，但还是越来越少了。
    九江市渔业局渔政科长陈志意向记者介绍，受鄱阳湖衰退、干旱、工业污染的影响，鄱阳湖的鱼类资源也在减少，渔政部门每年要向鄱阳湖人工增殖放生鱼苗一万亿尾以上。
    而鱼类是鄱阳湖生物链中重要的一环，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王丁说，江豚食量很大，饿死是江豚等长江珍稀鱼类减少、濒危、灭绝的原因之一。
    陈志意忧虑地表示，近些年来，不法分子渔猎的手段越来越残酷，绝户网、迷魂阵、电击、炸鱼、毒鱼……都是灭绝性的，渔政部门尽管不断加大打击力度，但难以禁绝。特别是今年，鄱阳湖退化，水面大大减少，在非禁渔期，有6000多条渔船集中在变得狭小的水域中作业。
    除了水中的动物，鸟类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曾40多次到鄱阳湖组织保护野生动物的公益组织“绿野方舟”发起人于凤琴介绍：全世界有90%的小天鹅都要到鄱阳湖过冬，如今在鄱阳湖越冬的小天鹅和5年前相比，大约减少了百分之五十。今年湖水变浅，更容易让偷猎者架设天网。另外，许多鸟类会因食有毒鱼虾而死。
    此外，湖面的缩小也给鸟类的生存繁殖带来了极大的危害，湖区缩小后，缺乏隐蔽，影响筑巢、产卵，生存环境过小，易于发生疾病蔓延。
    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年华分析，鄱阳湖低枯水位使得洲滩外露，帆蚌、河蚬、螺蛳等底栖动物及植物死亡，最终很可能影响越冬候鸟的食物来源。
    随着候鸟的回归，鄱阳湖的动物保护，也引起了各级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10月下旬开始，白鹤、小天鹅、白琵鹭、鸿雁、豆雁、白额雁、斑嘴鸭、白骨顶、鹬等候鸟开始“入住”鄱阳湖。江西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局副局长伍旭东说，动保部门的压力很大，开始“伙房停火”、“办公室锁门”，所有人力全部开往湖区巡防。

天网背后的贪欲与无知
    在湖区，各级动保部门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发现天网、砍毁天网。从上世纪末，天网在鄱阳湖一度猖獗。
    于凤琴介绍，一张天网一般高4米、宽10米，连接起来的天网可以说一望无际，天网的高度，正是天鹅起落俯冲的滑翔高度，不法分子就将天网架设在天鹅经常出没的区域。每年天网都难以禁绝，最猖狂的时候，能从一个县连到另一个县，需要20来个人砍半个月。
    江西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局公布的数字是：两年来，执法部门拆除、捣毁的天网是4万多米，合计达40公里。
    都昌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李跃与同事们在这个季节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下湖割天网，都昌湖区处在鄱阳、余干、新建县交叉区域，天网一般都布置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些不法分子常常利用布天网、投毒猎杀候鸟，特别是雾气重的天气，候鸟很容易被天网网获。
    鄱阳湖小天鹅数量的锐减与它的“天敌”——— 天网有关，尽管两年内执法部门行政处罚72人、刑拘11人，但仍难禁绝。
    铤而走险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驱动，一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这是比贩毒都高的暴利，在广州等地，一只活体天鹅要卖到一万到一万两千元，被毒杀的天鹅尸体也要卖几千元。天网不仅危害天鹅，对其他在此区域飞行的鸟类也是“一网打尽”，但许多在不法分子眼里“不值钱”的鸟类，它们的尸体不法分子都懒得去摘。
    长期致力于保护鄱阳湖小天鹅的于凤琴女士说，那些食用天鹅肉的食客，除了贪婪还很无知，不知道吃天鹅肉要冒着巨大的风险，除了有可能中毒，小天鹅、东方白鹳还是禽流感的主要宿主。
    一位专门在天鹅到来之际赶到鄱阳湖拍鸟的摄影家说，天鹅是多么美丽、高贵的鸟啊！它善良，是严格的素食者，它忠诚，如果丧偶，它就孑然一身直到终老，许多地方都是人类的榜样，在西方的文字作品中，《天鹅湖》、《天鹅之死》都是以它来表现圣洁与高贵。而要猎杀、毒杀、吃它们，是多么野蛮、残酷的事情！

保护“最后一湖清水”
    有关专家分析，鄱阳湖的水面缩小原因复杂，有全球气候变暖、近年干旱、上游水库控水、工业与人类活动增多等诸多宏观原因，而在本地，大量采砂导致湖水泄漏、围垦加剧了湖面的缩小与破碎。
    鄱阳湖的生态变化一直牵动着全国上下，2007年，温家宝批示：保护好鄱阳湖一湖清水。当年，江西省政府遏制大规模湖区造林，平毁围堰，恢复湿地近一万公顷。
    伍旭东介绍：近两年来，政府有关部门联合执法，查处非法围堰、围湖种植等破坏湿地的案件16起，铲除堤长22公里，恢复湿地面积41.2万亩。“问题依然存在，恳请社会共同关注。”
    鄱阳湖被誉为“最后的一湖清水”。9月7日，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于丹在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湖大湖池中，惊喜地发现大面积长势良好的国家一级保护水生野生植物水车前草。翌日，于丹教授又在保护区核心湖沙湖中发现了大面积水车前草。水车前草对水质的要求非常高，是环境好坏的指示物种。水车前草原来在长江流域和我国南方广泛分布，但由于环境遭到破坏等多种原因的影响，如今水车前草在很多地方已经消失。大面积水车前的发现，更显得鄱阳湖的生态弥足珍贵，保护“最后一湖清水”意义重大。“水有多少，鸟就有多少；鸟有多少，水就有多少。”一名动保志愿者说，鄱阳湖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不仅是人类的，也是动物的，保护动物，就是保护鄱阳湖，保护我们人类的未来。